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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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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8

柏煬走出陰暗的牢房,聽到裏面響起鞭子抽打聲和淒厲的慘呼謾罵聲,臉上神色沈郁了幾分。

他暗暗摩挲著套在食指上的碧玉扳指,走到當值的營房,從櫃子裏拎出一壇陳年佳釀,提著去了滄瀾宮。

傍晚的天色陰沈沈的,剛剛下過雨的青石板路潮濕積水,邊緣處遍生著青苔,一名淡金色華裙的美貌仙女緩緩從道路盡頭走過來,是舒棠公主,慕容舒。

柏煬垂下眼簾,腳步挪到石板路的右側邊緣,與慕容舒擦肩而過的時候,水窪裏濺起的積水打濕了他的玄黑色靴面。

“柏煬神君。”慕容舒忽然開口,叫了他一聲。

玄黑色靴子頓在積水之中,柏煬眼睫微顫,緩緩轉過身來,一雙靈犀目靜靜望著她,嘴角浮起輕淡的笑容。

“自從被公主拒絕之後,殿下便再未正眼看過我,見面如不識。不知殿下突然喚我,可是有事?”

慕容舒神色有些尷尬,兩手暗暗攥緊,仰起下巴佯作漫不經心道:“聽說上神這邊遭了賊,你把那只狐妖帶回去審問了。怎麽樣,有沒有問出什麽?”

柏煬笑了笑:“那狐貍嘴硬得很,什麽都不肯說。沒辦法,我只好動用了窺靈之術。”

藏在袖子裏的指尖微微一顫,慕容舒不動聲色地哦了聲,似不經意地問:“都看到些什麽?那九靈月魄,可是她盜走的?”

柏煬搖了搖頭:“不是她,應該另有其人。”

“不是她?”慕容舒變了臉色,再無法偽裝淡定,“怎麽可能不是她?除了她還能是誰?”

柏煬神君靜靜看著她:“她的記憶我都看了一遍,的確非她所為。”

慕容舒瞬間閉上嘴,似是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事,臉色不禁有些發白。

她素來驕縱慣了,仗著有天帝寵愛,走到哪裏都頤指氣使的,這九重天很多人都不喜歡她。

慕容舒自己也知道,但是她並不在意,隨便那些人喜歡她還是討厭她,都不敢對她怎麽樣。

她唯一在意的只有禛堯上神,也就在他面前,她才會收斂自己,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。

慕容舒本以為那只狐妖作死,竟敢去偷九靈月魄,這下不需她再動手,那狐妖死定了。

可是沒想到那九靈月魄竟然不是狐妖所偷,還被柏煬神君用窺靈之術看到了所有記憶。那她對狐妖做的那些事,豈不是全都被他知道了?

想到她拒絕柏煬神君時說的那些刻薄無情的話,想到她平日裏遇到他時視若不見的倨傲無禮……若是柏煬神君氣不過,將她的所做所為告訴禛堯上神,那清堯哥哥會怎麽想她?

仿佛被赤身裸.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,慕容舒不敢再想下去,滿腔慍怒又生氣,氣恨她的秘密竟然被別人知曉。

看著那張素來冷艷高傲的臉龐神色變幻,倉惶不定,柏煬知道她在擔心什麽。

他的嘴角慢慢浮笑,問:“聽說帝君派公主去南溟督造水渠,不知殿下幾時啟程?”

不知道他突然問這些幹什麽,慕容舒語氣有些僵硬:“明日就走。”

柏煬擡起眼簾,定定看著她,輕聲道:“祝殿下一路順遂。”

他笑了笑,又道:“等殿下歸來,定不會再看到那礙眼的東西。”

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只狐妖,慕容舒眼睫微顫,幽幽道:“神君這是什麽意思?”

那一雙琥珀色的靈犀目靜靜凝視著她,柏煬微牽嘴角,緩聲道:“雖然殿下拒絕了我,但我對你說過的話,永遠不會變。”

慕容舒眼底瞬間一片潮紅,她的下巴高高昂起,深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飛快轉身,急步匆匆離去。

柏煬沒有回頭,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,直至四下一片寂靜,再聽不到任何聲音,他掂了掂手中提的酒壺,信步向滄瀾宮走去。

蕭清堯剛從軍營回來不久,解掉盔甲,換上一身常服,正在案桌前忙碌著,一頭墨發披散在身後,月白的衣袍如山巔雪色,如清夜流霜,孤冷淡漠,不可近前。

柏煬站在殿外看了他一會兒,輕輕擡手,敲了敲門。

狹長的鳳眸掃了他一眼,蕭清堯放下筆,淡淡道:“沒審問出結果?”

柏煬緩緩邁步走進去,輕袍緩帶,溫文爾雅:“讓你猜著了,還真不是她。”

蕭清堯目光沈了幾分。

不是狐貍,那就是他這滄瀾宮裏當真有奸細。

柏煬走到坐榻對面坐下,笑瞇瞇道:“你猜那狐貍是為何想偷九靈月魄?”

蕭清堯撩起眼簾,沒說話。

柏煬也不再賣關子:“她在下界遇到的那頭小狼妖,患有狂犬癥。她偷九靈月魄,是為了救她的小相好。”

他說著,從袖中掏出一枚血紅色的留影珠,放到案桌上:“你要不要看一看?”

想起在藥神谷阻攔他帶走狐貍的那頭狼妖,蕭清堯眸色晦暗,冷淡道:“不必了。”

琥珀色的靈犀目微光閃動,柏煬笑了笑,又將那枚留影珠掃回袖中。

“那狐妖雖然沒偷到東西,但是依照律令,盜竊未遂要罰鞭刑五十。”他嘴角的笑容不變,語氣卻隱隱加重了幾分,“司非府的鞭t子可不是那麽好挨的,平常壯漢都受不了,何況是一只狐貍……我來便是知會一聲,若是那狐妖扛不住刑,還請上神別怪罪。”

修長的指節微微撚動,蕭清堯眉關輕鎖,想那狐妖膽大包天,竟連九靈月魄都敢偷,被罰也是應該。

“神君該罰則罰,不必留情。”他淡聲道,“能活著是她僥幸,若是死了……就算了。”

柏煬深深看他一眼,笑著說了聲好。

“來喝酒。”他將提來的酒壇擺到桌上,隨手變出一套酒具,然後拍開泥封,斟滿兩只酒樽,將其中一只推到蕭清堯面前,又問,“你這邊的奸細,有眉目了?”

蕭清堯擡起眼簾,眸色清冷道:“大概猜到了。”

柏煬沒問那奸細是誰,舉樽相敬。

蕭清堯陪飲一杯便罷了,不肯再多喝。

柏煬便自斟自飲,一邊看著案桌上的地圖和標記,打量道:“這不是荒蕪之淵的地圖嗎,那麽偏遠的地方,你看這個幹什麽?”

俊逸的臉龐神色很淡,蕭清堯審視著那張地圖:“九頭鳥鬼車已經逃離昆虛,依照跡象應該是向北流竄。過了荒蕪之淵再向北就是鐵蒺冰原,若是這妖物逃到魔域與魔族聯合,後果不堪設想。所以必須在荒蕪之淵提前布防,將它截殺於此地。”

柏煬聽出他語氣裏的堅毅與執著,看著那張地圖上詳盡細致地做下的各種符號與標記,眼前這位年輕又英俊的戰神,做起事來總是這般周全嚴謹,不論相貌、修為還是戰力,無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。

他似乎什麽都比他差一點點,總也及不上他。

可是對於慕容舒,他可以付出全部。

蕭清堯沒法比。

“上神先忙,我就不打擾了。”柏煬將杯中酒飲盡,起身告辭。

送客之後,這一打岔,蕭清堯也感覺出累來,將那荒蕪之淵的地圖疊起來放好,然後吩咐守門的侍衛,去將掌事明茹叫過來。

外面天色已經黑了,夏夜涼風習習,隱含著一絲潮氣,似乎又有山雨欲來。

蕭清堯走出殿外,緩緩抽出自己的劍,左手劍指拂過刃口,清光劍氣嘯若龍吟,引得夜空隱隱雷動。

此劍名“斬魄”,不止能斬肉身,還能斬一切邪魔鬼怪的魂魄,是蕩盡不平、庇佑天下的神靈之劍,從不錯殺無辜。

明茹趕來的時候,只見那茫茫夜色中,禛堯上神一襲雪衣撫劍而立,清冷高卓如九天之上的孤月,烏黑的發絲在風中飛舞,淩厲的殺氣鋪天蓋地。

兩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,明茹小心翼翼走到臺階前,輕聲問安。

蕭清堯落下劍尖,居高臨下俯視著她,淡聲問:“搜查得怎麽樣了,找到了?”

“稟上神,幾處宮殿樓閣都已經仔細搜過了,還未見到九靈月魄的下落。”明茹見他神色不豫,回話便也格外小心細致,“我已經讓幾位常侍隨同侍衛長一起挨個院落搜查,務必不留任何死角,只是宮中地闊,全部查完大約還需兩三日。”

清雋淡漠的臉龐遮在隨風搖曳的樹影下,看不出是什麽心緒,蕭清堯又問她:“明掌事,你覺得九靈月魄,會不會已經不在滄瀾宮之內?”

“這……這也說不定。”明茹面色遲疑,帶著些擔憂道,“誰知道小紅還有那本事,竟然能畫出穿透符,也不知道她偷偷溜出去多少次,很可能將寶物藏到外面去了。”

蕭清堯道:“柏煬神君剛剛來過,說他用窺靈之術看過了,賊人並不是她。”

眼角的細紋深了幾許,明茹頗為意外地啊了一聲:“原來不是小紅啊……那會是誰?”

蕭清堯目光淡淡看著她:“明掌事,你是何時來的滄瀾宮?”

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,明茹兩手攥緊,低頭道:“屬下是天元二十七年冬日來的,經過司宮府擢選,到上神宮裏做事。”

“三百多年前的事,你倒記得清楚。”蕭清堯盯著她,眸色晦暗。

明茹臉色微微有些發白,帶著些訕然道:“能到上神宮中做事,屬下榮幸之至,所以記得格外清楚。”

蕭清堯點了點頭,又道:“那你還記不記得,天元二十七年冬日發生過一場雷火,庫房裏的籍冊被燒毀大半,很多都是後補的?前事不可查,我便下令將那些籍冊被毀之人的入宮時日定為雷火發生那一日,從後始有記錄。”

那張平庸老實的面龐明顯慌亂起來,明茹連忙道:“我應該是記錯了,我還以為我一直記得……”

薄削的唇角逸出一絲冷笑,蕭清堯擡劍指向她:“明茹性格怯弱、老實本分,平常也不會引人註意。你殺了她取而代之,這麽多年來,竟然偽裝得十分相似,沒人看出你的破綻。”

“若不是最近圍剿鬼車屢番失利,我恐怕也懷疑不到你頭上。”他的語氣越發森冷淩厲,“我準備的那些布防圖和捉妖陣型,都是你暗中向魔族通傳消息,破壞了我的計劃,沒錯吧?如今你又將九靈月魄盜走,莫不是魔王要與鬼車聯手,拿著九靈月魄去給鬼車恢覆靈力,換取它的支持?”

那張素凈寡淡的臉龐神情快速變幻了幾瞬,明茹長長地嘆息一聲,最終棄掉那畏畏縮縮的膽小情態,挺直胸膛揚起眉梢,帶著些媚笑道:“不愧是禛堯上神,竟然都被你猜到了。既然如此,也不必再多費口舌,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。”

原來是個不怕死的,難怪能在滄瀾宮中潛伏那麽久,想必她早已做好有來無回的打算。

蕭清堯冷聲質問:“九靈月魄在哪裏?”

似乎自知逃也逃不掉,“明茹”幹脆放棄了掙紮,歪著頭笑道:“對不住上神,您的寶物已經送出去了呢,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我們王上手中。你若是還想要,就去找我們王上拿吧。”

狹長的鳳眸驟然一沈,蕭清堯揮出淩厲的一劍,頓時便將“明茹”砍翻在地,從臉頰到腰側傷深入骨,噴湧的鮮血潑濺而出。

“你既然是魔王的人,應該知道他為何要抓狐貍。”緩緩邁步走下臺階,蕭清堯用鋒利的劍尖抵住她的咽喉,“說,離千殤究竟有何目的?”

“明茹”滿身狼狽地趴在血泊中,張嘴吐出大口的鮮血,她像不知疼一般咧開血紅的口,帶著些嘲諷道:“上神不是猜得很準嗎……不妨你再猜猜看?”

蕭清堯揚起劍尖,語氣森冷:“聽說幽冥魔域的池姬有個女兒,如今在人間皇城裏做魔族的暗哨,不想你女兒死就說實話。”

被識破身份的池姬終於臉色大變,眼角的皺紋急劇抽.動著,兩只眼眶流下汩汩的血淚,顫聲道:“不要殺我女……求你……”

蕭清堯不耐道:“再多廢話一句,今日就是你們母女的祭日。”

池姬再不敢多言,含著血淚嗚咽道:“……小紅是赤火狐,魔王抓她,是為了用她的血煉魔劍……用赤火狐之血煉出的魔劍,能一劍斬山河……”

眼角重重一抽,蕭清堯神色晦暗,眉目蒼冷,肆意的夜風吹起他墨黑的發絲淩亂飛舞,高高在上的天神淩空使出斬魄一劍,剎那間劍嘯龍吟,鋒利的劍氣疾如閃電、亮如灼晝。滿眼驚恐的池姬還來不及喊出聲就在翻滾的悶雷聲中魂飛魄散,湮滅成飛灰,在幽冷的夜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死在斬魄劍下的亡魄會徹底煙消雲散,再無來世。

天空悶雷滾滾,轉瞬間雨落。

蕭清堯站在細密的雨幕中,靜靜佇立了良久。

不知道柏煬神君那五十鞭罰完沒有。

若那狐妖還活著,指不定又要想出什麽辦法逃走。

萬一落入魔王手中,當真煉成那一劍斬山河的魔劍,整個三界都會生靈塗炭。

薄削的唇角微抿著,蕭清堯望著幽沈的雨幕,看來那狐妖,還是死了幹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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